良玉虽集京师,工巧则推苏郡。而提起苏州玉雕,绕不过的便是陆子冈。民间所传,玉牌中的经典器型,被称作的“子冈牌”为陆子刚所创,现代,为了借助陆子冈的名声和影响力,亦设立了诸多以“陆子冈”命名的各类玉雕奖项,以嘉奖杰出的玉雕师和精美的玉雕作品等等。
而陆子冈,其人身上,也被后人加上了诸多并不确实的传奇色彩,比如他抛弃传统治玉工具砣具,而用“昆吾刀”雕玉;用料选料必须纯洁无瑕,不论青白,通体皆混然一色;工精思也妙,能在小小玉扳指上雕刻“百马奔腾图”;深受皇恩而不畏皇权,更有傲骨节气,在圣旨面前,也要保留自己治玉必留名的匠师精神,最终因此获罪,身死不悔……
传奇人物,必有传奇故事,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与流传中,蒙上层层迷幻色彩,最终斑斓至目迷,这是古往今来的惯例。而真实的陆子冈,其生卒只知大致的年月。
翻阅陆子冈同期文人对他的评述,甚是寥寥,但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已是非比寻常。关于其生卒年,连五百年前都没有说清,时至今日更是难以考证,至于网络上所传陆子冈的生卒年限“1522-1592”,完全是毫无依据的主观臆造。对此,有关方面特地请教了原台北故宫博物院器物处处长、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、陆子冈玉雕艺术研究资深专家邓淑萍先生,先生只说,他们的数据不知从何而来?根据现有资料,“关于他确定的生卒年月,已不可考。但是由地方志和一些明末文人作品中,可以大致确定他最活跃的时期,是十六世纪的后半期。”
而认为陆子冈生卒年为“1522-1592”所述参考资料为《太仓州志.物产》、《吴县志》、《木渎小志》等,《太仓州志.物产》为明崇祯十五年(1642年)刊印,说“五十年前州人有陆子刚者……”明王世贞(1526一1590年),《觚不觚录》说,“今吾吴中陆子刚之治玉,鮑天成之治犀……”,从其生卒年月可知所撰书籍不会超过1590年。
至于《吴县志》各个朝代都有编写,《木渎小志》是民国版,距离明代更远,连明代志书都没有说清,后世何来依据?再查看太仓市某政府网站上,对陆子冈的概述,写的也是“1522-1620”,对其死因的交代,居然是那个众说纷纭的迷人传说:在给皇帝制作的玉器龙口中刻上了“子冈款”,遭人告发被判“犯逆罪”处死,虽然网站刊文远没有志书那么严谨,更不可能作为学术依据。但其混淆是非却着实是误人子弟。
在中国历史上,但凡在一个领域内受人崇敬的人物或悲剧式英雄,总是更能让人记住。陆子冈死因本就是个传说,因在玉龙口留名触怒圣颜不过是诸多故事中很是精彩的一个解说。
根据邓淑萍先生的部分研究报告来看,可以得出后人对陆子冈有诸多误解,比如乾隆皇帝并不关注子冈玉雕。所以,清朝旧藏有一部分“子冈款”玉器是后世仿造的(但也有一部分可能是陆子冈本人制作,不过要加以甄别)。而她也表示,从十六世纪晚期至今,可考关于陆子冈本人的文献中,这四百年来,虽时间离陆子冈越来越远,记载却越来越细,陆子冈的故事也好、其人也好,是越来越玄,谜团也越滚越大。其实,许多传说背后有商业性因素以谋取高高价在作祟。
巧匠本卑微,不容有名。陆子冈却生在一个还算好的时代,当时江南地区文人皆爱好收藏,对艺匠也就格外尊重些,陆子冈终于开辟出一个“自创品牌—子冈牌”,其实,“实际上陆子刚生前可能根本没有雕琢过任何一件这样的白玉牌。”(邓淑萍语)而一个领域的先锋超群者,定是需要许许多多传奇,才能让人记住。于是,各类传说,到了民国三十一年,“赵汝珍编述《古玩指南》,就将陆子刚形容成不但是玉工,且是书画名家。而且选材一定是纯白的,或白中泛青的好玉,有微瑕的玉材,他一律不用,且其雕字必雕阳文。这种说法都是古董商口耳相传,渲染夸饰的结果,与事实并不相符。”
至于在徐渭(1521-1593)《咏水仙》,以诗赞叹子冈玉器,其中一句“昆吾锋尽终难似,愁杀苏州陆子冈”,便生生让后世误读了四百多年,诗中的“昆吾”,似是制造了一种“陆子冈是以刀琢玉”的假象,但在今天,邓淑萍先生用立体显微镜观察后才发现,陆子冈其实也是用传统砣具雕刻。
只因当时,江南地区兴起篆刻之风,文人雅士皆好欣赏雕刀在印章上留下错落有致、风骨俱佳的书体。陆子冈以此为灵感,加之其技艺高超,能以砣具模仿出雕刀效果,时人皆惊,纷传陆氏竟操刀刻玉,《太仓州志》竟也写下了陆子刚以刀刻玉的文字。至于诗人写诗多有夸张的成分,这是诗性的浪漫。而这一点更是抬高了玉器价格,后世更是以讹传讹,一发不可收。
也对,反正死生都是迷了,你说我几时生,如何死,你说它是砣具,还是昆吾刀,就都不必说透了罢。从来生信无争,孰值与搏?不过造化所钟,艺苑所好。执暖玉寒刀,琢百骏扬尘。终落得器碎名销,吾今死亦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