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曾祺说:人一定要爱点什么,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。
现代人的生活,忙忙碌碌,什么都有。而拥有的越多,恍然发现,在日复一日中的生计、柴米油盐,索然无味中,总是少了点什么。这一日晨昏,三餐,四季,周而复始,若有一二癖好,才是弥足珍贵。
“癖”,是本心赤诚,是真情真意,是乏善可陈的平静岁月中,还未被世俗染指的自我。“癖”,就像陆羽的茶,林和靖的梅,郑板桥的竹,和我手中这块朴素籽玉。
遇见玉石之前,对“好物”的印象,还停留在商场柜台,那明亮贵气得如同星辰般的钻石黄金,停留在成功人士那精心保养,不染纤尘的高级轿车。初见籽玉,粗糙的外表,实在与心中“名贵奢侈品一定要闪闪发亮的”概念相去甚远。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石头,不过年代久远些,怎么会有如此多人对它爱不释手?
而后来,岁月越来越远,心也越跑越偏,焦虑来自四面八方,身边的繁芜杂乱让我发现,在这停不下来的日子当中,静,才是最大的奢侈。又见籽玉,是在这样一个时机中,还是那样一块“不起眼”的籽玉,却有一种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”之感。虽不明亮耀眼,但它自身那柔和的微芒,似有一种磁力,将目光都吸了进去;也似用了万年光阴,织了一张温柔巨网,捕获了人心,便叫人再也逃不开去。
一眼,两眼,念念不忘,难以割舍。那之后,便开始了寻觅之旅,企图在各种书籍、友人、街角中,寻找它的倩影,寻找能够完全属于我的籽玉。
在不断的探寻之中,远在昆仑山脚下谜一样的籽玉,一点点出土,它的魅力令我深陷。我看到它在“可考的记载”中出生:史前,石器时代,它被奉为神物;我看到了它的高贵:一块玉璧,十五城方可易;我看到了它的辉煌:明清时期,复杂简洁皆为器,在紫禁城中的玉石作坊,令玉雕达到尽善尽美……当然,更加庆幸,我生于现代,能够有幸一览这漫长久远的历史,更能有机会将这醇厚之玉,据为己有。
兜兜转转,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籽玉。虽然它并不完美,确有瑕疵,但在这条路走了这么远,也懂得了,贵的,不一定是好的,和自己有缘的,才是适合的。
仔细端详籽玉,阳光下,它微透不透的温润,能带给我发自内心的宁静;它似有灵性,斑驳毛孔下,岁月正慢慢流动;它太老了,没有心思与旁的争辉,只在稀疏的午后,把周身的沧桑,拿出来晒一晒;再看它隐藏在皮下,白润,油性的肉质,却又觉得,它是年轻的,并无已经走了几千年的腐朽味道,它始终如一,甚至始终向上生长,始终有新的胚胎在体内,有朝一日能发芽、破璧、蓬勃,以全新的姿态出现。
人生的短暂,在一方籽玉的年龄中,不值一提。很多个春秋过去,人世会变,模样会老,身边过客匆匆,来了又离开,而岁月愈长,籽玉愈是生香,玩来玩去,竟还是玉……